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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的信徒

2012-02-08 02:42:10 来源:长江商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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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十一,晚上7点,开光的高龙从周涛家起身。

长江商报消息 高龙,是汉阳人心中的神明

汉阳高龙的传说与魏征梦斩泾河龙王有关,这个故事发生在《西游记》的第九回中:长安城的卖卦先生袁守诚与司雨龙王打赌,说他明日“辰时布云,已时发雷,午时下雨”。次日,玉帝果然敕令施雨,龙王不服,擅自改点,触犯天条。玉帝命魏征午时三刻梦斩泾河龙王,他的头从剐龙台上掉下来,落在了长安城千步廊南,十字街头。

在汉阳龙阳湖与鲤鱼洲的民间传说中,故事不变,地点换成了汉阳区域的云梦泽。至今汉阳高龙的形状还是奇怪的断首姿态,水桶粗的截面糊上八卦,身后是12节的龙身。

据了解,高龙可能起源于唐贞观年间,由于没有文字记载,汉阳高龙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迟迟没能申请成功。本期《长江地理》记录龙阳湖畔,汉阳高龙的前世今生。

本报记者 钱烨 实习生徐衍采写/摄影

开光

2月2日,正月十一,是龙阳村高龙开光的日子。照旧理,开了光的高龙会在村里舞上3天,李延存说,开了光的龙王成了神,姑娘、孩子碰不得。人们在开光的香案上摆上纸钱,向最高的龙神磕头消灾。

家里不干净,是对龙王的大不敬

下午6点,开光的道士挤进了周涛邻家的屋子,仪式还得等上一个钟头,高龙已经整齐地码放在周涛家的门前,按祖上的规矩,开光的龙王,先从扎龙的家里起身。

早在5点05分,李芝群就开始打扫自家门前的空地,仔细地拂去灰尘,踮着脚勾掉家里晾晒的衣服,周涛称之为开光前的“规避”。

“家里不干净是对龙王的大不敬”。在前来的道士沐浴更衣之时,李芝群已经摆好香案,两根蜡烛、一碗沙土、两打纸钱,周涛的小儿子对这些摆设很有兴趣,缠着不放。按旧理,女人、小孩是不能出现在仪式上的,但在这片进入拆迁二期的龙阳老村中,传统已所剩不多。

这并不妨碍我观察龙队的开光仪式,在舞龙商业化的这些年,他们不得不扛着笨重的龙头,跑到十几公里之外的地方去拜年。这些是他们的生存方式,搬走的村民,住进了高档的社区,他们不必为争一个龙头大费口舌。

沐浴更衣的道士还没有出来,李延存到兴致勃勃地跑到码放好的高龙面前,嘀咕不停。今年83岁的他,摸着龙身跟我说,以前的高龙都是纸糊的,没有现在这么好看。4.5米的高龙上,点缀的绸布与彩灯在物资贫瘠的30年代是无法想象的。

“龙身都挂缎子了”,李延存嘀咕着,他扛了一辈龙头,中间还去打过仗。“在朝鲜战场,飞机大炮前我都信它”,李延存说,他是典型的高龙信徒,不过这双低矮粗大的脚板,很难想象他可以把4米高的龙头举在肩上。

“开龙眼,开龙鼻,开龙嘴,开龙耳”,李延存说,这是高龙开光的过程,这个环节缺不了挥剑的道士,他们摇着铃铛,在纸糊的高龙面前摇舞施展。“开了光的高龙成了神,女儿、小孩碰不得”。旧年岁,高龙的开光仪式在李家堤五金仓库的大院里,这些年,他们要把高龙扛到新建的小区开光。开过光的龙神会在村子里舞上3天,在正月十五晚上烧掉,但现在村子没了,他们被邀请到楚河汉街进行表演。

6点47分,在外舞龙的队伍相继回来,黑夜中起了不小的风,周涛点起了鞭炮,惦记着开光的村民全招呼来了,人流开始稠密。龙队的领班见过道士,这几十个粗壮的汉子并不知疲倦,兴致很高,吆喝声开始此起彼伏。

晚上7点,班头对着香案磕了3个头,扛龙的人则把身子弯得很低,一番跪拜之后,焚香烧纸,锣鼓起喧,这番嘈杂的场面只在周涛家的门口维持10分钟,他不停地跪在香案后面烧纸磕头,然后看着队里把高龙与13节龙身扛走,他起身送完了道士,刚好7点10分。

这之后我很难找到周涛的身影,四聚而来的人们超出了想象,这不是那群藏在高楼别墅的居民,倒像徒步万里抵达神庙的香客。我不停地调着光圈去适应越来越明亮的光线,人们开始烧纸,光影筹错之间,我被熏得泪流不止。

起初是点名,领班李国桥吹着哨子,端着纸,道士出场了,在香案前换上黑色大褂,人们挤满在空地上,让他有些不知所措,卡上帽子,就开始整理法器:一把剑、铃铛、符纸。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,但在我注意到香案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,在仪式开始的10分钟里,他完成了施展,而我被挤在那些拜神者中,动弹不得。

李国想在旁边打着锣鼓,吆着歌,唱的什么我听不清,后来我问李国桥,他说都是些祈福的吉利话:开光接龙王,龙神下凡间。一保江山定,二保社稷安。

他说的是开头,后面的可以随便编造,临场发挥了,仪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,参神的人们还是没有减少,纸倒是越烧越凶了,周涛与李延存都跑来跪拜,大人们推着男孩子去摸开光中的龙头,孩子有些发憷,但还是按照父亲的指示摸着龙头,这在龙阳是讨吉岁,但只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,女孩摸不得。

在一番表演之后,李国桥蹿过火苗,跑到香案上取来道士留下的那把剑。这时开光才真正开始,没有出现李延存描述的那种场面,道士只是个形式,李国桥端着长剑向高举的龙头刺去,首先是那条高有4.5米的大龙,剑刺的位置是嘴。

李国桥又开始吆喝起来,这是仪式的末尾了,人们撅着屁股向开光的龙神挪去,扯了一裤子纸灰。很难想象在城市的边缘会有这么一群热火的人,对于高龙的崇拜,没有随着岁月流失,这一群人中,年轻人占了一半,他们学着父母跪下,祈求来年的平安顺心。

7点49分,狂热的人群开始散去,只有少量的人追随在龙队后面,送神。他们走了一条来时相反的道路,李延存说,高龙开光时,不能走同一条路,这是规矩。

我没有追随送龙的队伍,他们会在新建的舞龙集团的大院里停留很久,那里有场烟花表演。剩下的这些人似乎对见惯的烟火不感兴趣,大家四散开来,各奔家门。

化龙

在正月十五人们会把扎好的龙头烧掉,化龙为神,祈求庇佑。就像佛教徒的放生一样,他们把化龙的位置选在了墨水湖畔。《周易》有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”,人们盼望着有贵人相助,消灾避难。

龙神得以解脱,人们的愿望也会被带上天

2月6日晚上,我赶到龙阳新村的时候,化龙仪式已经开始,9点28分,迟了快半小时。寻着鼓声大概确定了龙队的位置,这次他们走得很慢,一边走,一边在空中挥舞龙头。与我一起奔走的还有当地的百姓。

他们把化龙的位置选在墨水湖畔,这里距离新村不到半公里,早来的人们在路边插上蜡烛,点上烟, 13节的龙身已经堆在湖边,要烧掉的龙头,还在龙队手里挥舞。

夜空塞满了爆竹声,今天是上元灯节。

下午5到8点,高龙在楚河汉街表演,他们在那里舞了三天,在9点之前龙队赶回新村时,我却堵在了琴台大道上,汉阳灯展的观光客把他们的汽车抛在了马路上,动弹不得。

周涛说,在旧年,化龙的时间会推迟到凌晨,但在今天的阴雨天气,龙队不得不考虑尽早把仪式做完,他们下午就在墨水湖的岸边堆了堆沙子,那是插香用的,村民会把纸钱撒满龙王走过的地方。

龙队在湖岸舞了20分钟,在这20分钟里,村民把手头的纸、香都烧完了,只有几根蜡烛插在狼藉的沙堆上,有些人跪着不起身,一直等着焚烧高龙的那一刻。

人们相信烧掉的东西会飘到另一个空间,成为他们崇敬之物,在清明上坟,或丧事土葬,都会出现这些纸扎、布裹的物件。李延存相信有阴兵开路,在化龙的那天晚上,龙神得以解脱,人们的愿望也会被带上天。

在这20分钟之后,很难描述那些仓促、狂热的场面。我把手头的相机设为自动拍摄,完全没有时间看清他们是怎么把4.5米的高龙点燃、焚化的。刚开始是龙身,然后是龙头,火苗窜得很快,在那条4.5米的高龙丢进火里后,火势已不受控制,烤得大家四散而奔,欢呼雀跃的不只是孩子,还有扭着腰肢的姑娘与小伙。在李延存那双白内障的眼球中,这个场面每年都有,还是抑制不住兴奋的面孔,看着火苗发怔。

锣鼓变了调子,也没人管怎么吆喝,这一夜就要结束了,随之结束的还有这一个年的历程。高龙是在正月十一前扎制的,正月十五焚烧,十二、十三、十四耍三天,在周涛的记忆里高龙一直都是这个样子,一点没有改变。

传承

周涛对于父亲扎的高龙评价很简短:“传统”。“我经常会翻陈出新,黏上彩纸、换块缎子,但都会拿给父亲看”,“他一般都会点头”,周涛说。在父亲去世前的那几年,老人一直端坐在仓库里看儿子扎龙。

当年舞高龙,没有现在的手艺

在龙阳村的旧岁里,高龙开光后要在村里耍上三天,李延存说,当时舞高龙没有现在这般手艺,人们把高龙举过头顶,摆脸,没有手托、头顶、口衔。

每年从李家堤出发,按照制定好的路线,绕村一圈,从另一条路回来,礼毕。

周涛说,旧年岁的舞龙,每家都得走到,不然就扯皮。这要扯皮的事有很多:高龙不能碰到别人家的墙壁;舞龙的人不能摔倒。当然,高龙每到别人家院前,都会得到侍奉,端香案、烧纸钱,鞭炮要放到舞龙离开,妇女孩子们都要规避,但周涛可以追着龙队跑到很晚才回来。

他是个粗壮的中年男人,有着乡下人的腼腆与质朴。在龙阳村,李姓占了大半,高龙的传承也一直在李家延续,李国桥、李光明、李国想都是贴在非遗宣传栏上的舞龙继承人。周涛的父亲是后来搬过来的,他娶了龙阳村的李芝群,但周涛不认为这是入赘。

周涛的父亲曾在文化局工作,早年就留意到龙阳高龙的传统,扎龙的手艺是从父亲那学来的。父亲去世后,他成为龙阳湖区唯一可以扎制高龙的人,母亲李芝群帮着缝制龙衣,黏贴彩纸。

2月4日,我第二次走进周涛那所100平方的仓库时,她的母亲正在赶制一段龙身,周涛说,去年闰4月,应该多一段龙身,而且这段龙身要用红布包裹,这些都是传下来的规矩。

周涛对于父亲扎的高龙评价很简短:“传统”。“我经常会翻陈出新,黏上彩纸、换块缎子,但都会拿给父亲看”,“他一般都会点头”,周涛说。在父亲去世的那几年,老人一直端坐在仓库里看儿子扎龙。

周涛说高龙的扎制很简单,唯独小龙难扎些,扎龙的时候先扎身子,首先要确定龙身的尺寸,将竹篾用电烙铁烫成想要的形状,当龙身扎到头部时尺寸要缩小,接着就是扎龙头,用铁丝、胶水,打孔固定。

一般要扎8条小龙,一条大龙,按照今年的月份考虑究竟有几段龙身。一套高龙扎出来需要七八米长的竹竿10根左右,龙衣的布料30米。此外,还有彩纸、花球、白炽灯,喷火的烟棒两根绑在龙嘴上。

“竹子的选料一定要今年的新竹。”周涛强调说,大龙对竹篾的韧性要求最高。那条最大的高龙有4.5米,重40斤,衔在嘴里,肯定又酸又疼。

“扎龙要有精气神、嘴巴、眼睛、龙须最难扎”,这几乎是传统扎龙手艺中艺人们的共识。

1999年,周涛与父亲扎制的高龙运到了北京,参加迎接澳门回归祖国的舞龙演出,那次的《国安杯》上,龙阳高龙获得特等奖,在周家那份比赛名单,夹着一张1999年的北京市地图,当时,北京市的外环路还没有修到6环路。

每年,周涛动手扎龙的时候,街坊邻居们都马上意识到:“呦,年又要来了”,他往常在武汉机厂当车工,扎龙并没有多少收入。

我问他:“为什么扎龙?”

周涛总说:“我扎龙,是为人民服务”。


责编:Z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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